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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时,我的家庭组合是这样的:父母、三个姐姐和我。农村讲究生男孩,传宗接代。因此母亲在家里毫不掩饰对我的呵护,比如由于条件限制,家里,每天只煮一个鸡蛋,这个鸡蛋一定是我的,姐姐们不能碰。下地除草,母亲反复嘱咐姐姐,只许我玩耍不许我干活,如果哪一天背着大箩筐回来,姐姐准要挨揍。
母亲到底有多么爱我,举个例子来说,有一年,我两岁,母亲抱着我回娘家,刚进村就出来一只疯狗,个头挺大,母亲为了不让我受伤害,把我举到头顶,任由疯狗在她腿上撕咬,等舅舅赶到的时候,母亲的衣服被撕破,腿上不停地流着鲜血。
在母亲眼里,只有我,没有她自己。
我那个时代大家都很穷,但是我却在家里受到前所未有的娇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并没有真正受到那个时代带给所有人的物质折磨。
但这种宠爱也养出了我的一些坏毛病。自私、任性、敏感、多疑,有时还无事生非。可以说从中学到大学都是姐姐照顾我。我记得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姐姐还不断给我寄衣服和奶粉,怕我一人在外,自己不会照顾自己,身体缺乏营养。
从本质上说,读研究生之前我的性格懦弱自卑,很多事情都希望亲人帮我扛着,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们当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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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拼死也要离开小县城,这是我20多年来的一个心结。我给我公司个别老师讲过,只是没有写出来。
我在家乡的小县城教书10余年,生活慵懒而平静,没有想过去闯荡所谓的大世界,自知能力不够,蜷缩在偏僻一隅不能不说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但后来的一件事情击碎了我的安逸,那就是母亲的病逝。从现在的眼光看,母亲的病不算大病,只要有钱,稍加治疗,定会康复如初。
但当时我和我的家人极尽全力还是没有留住母亲。我教书时工资比较低,财务制度严格,我无法从学校借到钱。当时我家本来就很穷,我学习买书的钱都是姐姐卖了她过月子的鸡蛋换来的,哪来的钱给母亲治病?
母亲患的是脑血栓,需要住院治疗,我和父亲卖光了家里能卖的东西,还是不够医疗费,我只得把母亲拉回家。断了药的的母亲在家里就是等死。母亲在破败的家里呻吟了13天。我是亲眼看着母亲呼吸一点点微弱,并且停止。当时我是多恨我自己,跑到无人的地方抽打自己的耳光。一个男人竟救不了自己的亲娘!
那几天我精神出现了恍惚,甚至在母亲出殡时做出了一件极端的事情,想和母亲一起死掉。当我醒来的时候,母亲丧事已经办完,而我则躺在家里的破床上,头上留个大包,还有满屋子赶来安慰我的好心的乡亲。
母亲离开我时63岁。从此我再也不敢只身前往母亲的坟墓。去年我出差路过老家,在距离母亲坟墓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往前走不动了,两脚打颤,浑身发抖,家人也阻止我前往,怕我一时失控。 母亲的去世改变了我的生死观。生与死对于我开始变得并不那么重要,那时候的极端想法就是,我已经死了,只是躯体还活着。
像幽灵般转悠了大半年,我决定离开家乡。我意识到,母亲的死亡是由于我的无能。一个男人一旦没有能力拯救自己的亲人,贱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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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考研,考了七年,屡考屡败,屡败屡考。我基础差,一切从头开始,白天上课改学生作业,夜晚11点以后开始复习专业。冬天比较难熬,当时的墨水质量差,容易结冰,我就解开棉衣放在胸口暖。那个时候不动笔写不行,太累,一会儿就睡着了。我不能由着自己,还准备了一根针,打盹的时候,就往大腿上扎一下,清醒后继续写。
我曾经说过感冒发烧自己给自己扎针输液的事情,这是真的。扎了三次,最终成功,好像扎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熟悉我的前同事都说我有毅力,很刚强。其实只有我知道。我哪里懂得什么毅力,一个生死都淡漠的人,哪有兴趣顾及所谓的失败和疼痛!
研究生毕业以后,我到某省省委组织部工作了三个月,后调到省委党校社科教研部。可我还是无法适应省城的氛围,决定回北京读博士。那个时候,回北京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党校教务长找我谈话,大意是说,你有前途,讲课受学员欢迎,如果继续留在党校工作,组织会考虑我的主任人选。毕竟,老主任快退休,不要急。教务长与我的谈话语重心长,有暗示,有鼓励,有挽留,我颇为感动。
但我还是铁定心要离开,那里的一切诱惑就失去了吸引力。于是,我再次去找上级领导。那个时候没有领导的签字,人事档案就无法迁出,读博士的计划就化成泡影。为了达到再次回京的目的,我给自己规定一条原则,不能争吵,用行动感动领导放自己走。
谁知领导已经知道我的事情,根本不让我进门。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每天早上八点前准时到领导家门口等他,向他鞠躬微笑。领导出门一看是我,满脸不快,关门的声音也很响亮,但我不气馁。一连在领导的家门口站了18天。这激怒了领导家属。我在门口听到家属在屋内大叫:门口站的那个人真别扭,怎么不让他走!
你别说,我无意激怒了领导家属,却用另外一种形式感动了上帝。不几天,人事处通知我,可以提档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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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过程中,有两件事情,我记忆犹新。
2008年3月18日,我怀揣着打工挣来的不足两万元来到石家庄创业。在此之前,没人愿意跟我一起干,也没人相信我能干成什么事,我游说了几个人,他们都笑着走开了,其实他们知道我发不出工资。还好,当时外经贸大学的一个女生愿意跟我去,她是北京人,不要工资。条件是,保证她的人身安全,管饭。我满口答应。
由于当时钱不多,除去印刷宣传单、租教室、还有信守保证女生人身安全的承诺给,给那位女生租了一间招待所,两万块钱所剩不多。为了节约开支,我索性睡在马路边儿的长椅上,这个地方我前段出差还专门来看看,石家庄人都熟悉的南二环古韵文化广场北邻的一片草地。我在那里睡了9个晚上。
三月份,石家庄还很冷,偶有小雪,我花40块钱买了一件军大衣,披在身上御寒。有时深夜还挺害怕,猛地惊醒过来,抬头张望四周,看看是否有人朝自己走来。
还有一件事是,大约半年多后,也就是临近春节,我来到南昌做市场。在南昌做市场的费用是在石家庄挣来的几万元,加上借亲戚20万,总共20几万,全部用在南昌市场铺垫上,准备在省体育馆搞一场大型公考讲座宣传。在我讲座进行一半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当地工商局、报社、还有一些街头混混冲击了现场,打断了我的演讲。当时由于来人众多,气势汹汹,我的员工都吓懵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同行机构举报,并带人捣乱。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一时心慌压不住阵势,几百人的讲座就会成为笑柄,江西考生再也不会信任我。更要命的是,我会被逐出江西市场,公司刚成立就会夭折。还有,那借来的20万块钱可是天大的数字,今生今世,我到哪里去还!越想越怕,此时,我像一头疯狂的野狮扑向那位工商局科长,抓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道,如果今天你不放我一把,今天晚上我就死在你家门口。不信,你试试看!说罢,我又想到更绝望的一招,给一个认识的曾经不屑的社会青年打电话,意思是说,你快找人把科长干掉。钱我出,命我抵。
科长和其他几个人被阵势吓住了。他们匆匆说了几句,迅速离开现场。我洗把脸,擦干泪水,接着上台把讲座讲完。演讲结束,考生散场,我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几个月后,那位科长来北京出差,我请他吃一顿便饭,感谢他给了我一次生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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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满天教育的前身叫大公教育。在成立的最初四年内发展很快,全国18个省份都成立了分公司,公司的业绩每年以10倍甚至几十倍的速度爆增。
但是,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重挫悄然而至。
这又回到我开篇说的一句话,我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优势,具有契约精神并遵纪守法,但是知识分子的弱点更致命。
回顾我的历史,没有经商的经历,不懂得管理,做事从情感出发,对于外人不放心,更信任亲属。从客观上说,搞来搞去,搞成了一个家族企业。这为以后的事业埋下了祸根。
前面我说过,我姐弟四人,我潜意识地把姐姐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让姐姐开心成为我的重大荣耀。千不该万不该把这种情感带到公司治理中来。我的外甥大学没毕业我就把他拉进公司,提拔他当副总,放弃对他的所有的监管和教育,好坏听之任之。
这种放纵终于在2011年年初造成公司巨大分裂。公司的三分之二教师和员工离职,只剩下区区几个分校,王兴华、王航、毛帅,张善戈、张声博、朱龙等少数几个人留下来,和我站在了一起。
客观说,我的外甥和员工没有错。他们颇具才华,人也不坏,他们另立门户,独立单干,自有他们自己的理由,也实属正常。但是,对于我,这个是一场生死考验。我难以跨越亲情观。
俗话说,亲舅如父子,我们可是父子啊!怎么可以背叛我,甚至与我对着干?我想不通,调整了整整一年,几次跑到郊区失声痛哭。
祸不单行。河北分校校长离职,个别地级市分校员工拿着学员的学费不辞而别。同行机构还不断用恐吓手段威胁我的员工,甚至直接闯进分校搬走了电脑。没人敢出任河北校长。
在此危难之下,王兴华说,他试一试,他不怕威胁。我把他从石家庄叫到北京,我俩彻夜长谈。话题只有一个:要坚强,要挺住。我和兴华达成共识,心变成石头,不要有喜怒哀乐,不要有恐惧,哪怕是明天死了,明天再说。
顶着各种压力和恐吓,王兴华在2011年生生带着区区几个员工给公司拿来900万元的利润。从此,我们重整旗鼓,招兵买马,从零开始,科学规划,规范管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大公教育更名为知满天教育,王兴华出任知满天教育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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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的战友,也许受我的影响,不屈的基因几乎根植于知满天人的骨髓里。不要小视精神力量,这种精神铸就了一支打不死、打不烂、打不败的团队。
房磊入职时才18岁,之前是个混世魔王。马义涛把他从网吧里拉出来做市场,没想到这个孩子具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房磊有个特点,他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只要一说招生,就亢奋的不能自己。他把发小赵海兵拽到自己身边一起干,有过三天三夜不睡觉的记录。我亲眼看到房磊和赵海兵在与我聊天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呼呼睡着了。
魏悦冲是个美女,性格刚烈。就在前年怀孕八九个月还到济南上课,非常危险,从济南上课回来不几天就生娃了,我为她捏一把汗。
张屹一天讲课14个小时,跌倒在厕所里,李贤祥累得吐血。丁文浩年龄比我长一个月,我称他老哥。这是个奇人,全年360天,他讲课能达近300天。我哥俩常年不见面,偶尔在分校的课余小斟一杯,说到动情处,老哥俩还有拥抱的动作。我心疼他的身体,怕他倒下去,他说,没事儿,为了公司,累死拉倒。其实你也知道。两个老男人的拥抱真的有别于异性,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以及那种为了事业而奋不顾身的情怀让人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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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值了。本来就是普通人,干普通人的事儿,做普通人的梦,经历普通人的辛酸苦辣。读书人转变为彻底的商人,不后悔。我搭建了一个平台,让年轻人去演唱,去梦想,去成就自己。虽说我身上有数不清的毛病,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成就,但是不屈的精神却感染了与我我同在的年轻人。
我觉得,满足了。
今后还会遇见无法预测的苦难和疼痛,有时还会很尖锐,但没关系,心已成石头,波澜不惊,脸上永远会挂着微笑。谁敢断言,今后的日子里,除了疼痛,就没有幸福呢?
【作者简介】孙景民,博士,北京知满天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